时间在高度紧张的逃亡中流逝得异常缓慢,又仿佛快得惊人。扶苏藏身于一簇茂密的树冠中,借着枝叶的缝隙,死死盯着山下逐渐铺开的大网。
果然,午时刚过(下午两点左右),大规模的搜山便开始了。
居高临下望去,只见下方山林中人影幢幢,约莫千余人的队伍,正如预料般分成了数十个小队,如同梳子般开始梳理这片广袤的山林。泾渭分明的是:那些身着黑色精制皮甲、行动间带着都城禁军特有的骄横与急躁的,是赵成带来的咸阳郎官,他们主要沿着直道两侧相对好走的山脊和坡地进行搜索,骂骂咧咧地用长剑劈砍着碍事的荆棘,显然极不适应这种山地丛林作战。
而另一部分,穿着略显陈旧但更实用的褐色长城军制式军服、动作更为谨慎老练的士卒,则被驱赶着,向着林更深、草更密的险峻腹地推进。他们的速度明显更慢,彼此间偶尔会用眼神和简单的手势交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与其说是在搜索逃犯,不如说更像是在进行一场例行的巡逻。
扶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机会与危险并存!他不敢再有丝毫耽搁,立刻从藏身之处退出,利用岩石和树木的掩护,像一只受惊的狸猫,继续向着更高、更密、更难以攀爬的深山区域挪去。
然而,身体的极限很快再次到来。近二十个小时水米未进,重伤初愈,又经历了连番的奔逃和惊吓,他的体力早已严重透支。每向上攀爬一步,都感觉肺部如同破风箱般嘶哑疼痛,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
很快,身后下方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和压低的交谈声。一支五人制的长城军搜索小队,正沿着一条兽径缓缓搜索上来。他们的速度不快,但方向恰好是扶苏所在的位置!
扶苏暗叫一声不好,环顾四周,发现侧下方有一处被山洪冲出的浅洼,周围长满了茂密的灌木和野草。来不及多想,他立刻手脚并用地滑下去,尽可能地蜷缩起身体,胡乱扯过周围的枯枝败叶盖在身上,连大气都不敢喘,只留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外面。
那队士兵果然搜索到了附近。令人意外的是,他们在距离扶苏藏身之处不到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歇会儿,歇会儿,这鬼地方,爬得腿都软了。”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抱怨道。
“小声点!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在这磨洋工?”另一个沉稳的声音低声呵斥。
但他们确实停了下来,甚至解下了腰间的水囊和干粮袋,就这么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开始吃喝起来。
扶苏的心跳如鼓槌般敲击着胸腔,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他们发现我了?不可能!那为什么停下?
接下来他们的对话,却让扶苏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继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唉,你们说,太子爷……真能跑掉吗?”年轻士兵啃着干粮,含糊不清地问。
“噤声!这种事也是你能议论的?”队长模样的人再次呵斥,但语气并不十分严厉。
“怕啥,这荒山野岭的,就咱哥几个。”另一个声音插嘴道,带着明显的不满,“我就是看不惯咸阳来的那帮孙子!瞧他们那眼神,好像太子跑了是咱们故意放水似的!妈的,要不是军令……”
“行了,都少说两句。”队长打断了下属的抱怨,叹了口气,“搜过这片,标记一下,就准备下山吧。天快黑了。”
“啊?这么早?不搜了?”
“搜个屁!天黑了这山里就是阎王殿!咱们熟悉路还好,那帮咸阳来的老爷兵,你敢让他们夜里留在这?喂狼还是喂熊瞎子?”队长嗤笑一声,“明天?哼,明天再说吧。这馕饼硌牙,肉都硬了,不吃了,走吧走吧!”
说着,那队长竟然真的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看似随意地将手里啃了一半的夹肉馕饼和一個几乎还是满的水囊,就放在了他们刚才休息的石头上,然后招呼着其他队员,转身沿着来路下山去了,脚步甚至比来时快了不少。
扶苏屏息凝神,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密林深处,脚步声也远去了,才敢小心翼翼地拨开身上的伪装。
他走到那块石头边,看着那特意留下的馕饼和水囊,眼眶不禁有些发热。哪里是饭食不好?那馕饼里夹着的肉干分明分量十足!这是他们故意留下的!这些长城军的将士,在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帮助着他这位落难的太子。
一股暖流混合着酸楚涌上心头。他想起历史上,王离麾下的这支长城军团最终的悲惨结局……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他郑重地收起食物和水,对着士兵们消失的方向,默默行了一礼。
补充了食物和水分,体力恢复了不少。但天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深山里的黑夜来得格外早,而且一旦降临,便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扶苏不敢停留,借着落日最后一点余晖,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山顶攀爬。然而,祸不单行。在一个陡峭的斜坡,他一脚踩空,身体猛地一歪!
“咔嚓!”一声轻响,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
“呃啊!”他闷哼一声,冷汗瞬间就下来了。扭伤了!而且伤得不轻!
他忍着剧痛,靠着岩石坐下,凭借前世学到的野外急救知识,脱掉鞋袜,检查了一下肿胀的脚踝,然后用力按摩推拿了一番,暂时缓解了部分疼痛。但显然,他已经无法快速行走了。
就在这时,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猛地抬起头,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四周的黑暗中,不知何时,亮起了一对对幽绿、贪婪的光点!
狼!
足足有十几头野狼,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他包围在了中间!它们低伏着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沉呜咽,獠牙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烁着惨白的光泽。浓重的腥臊气味扑面而来。
完了!扶苏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刚逃离人祸,又遇天敌!这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
他下意识地反手摸向背后的秦王剑柄,动作因恐惧而有些僵硬。然而,还没等他将剑完全拔出,正前方一头最为雄壮的公狼似乎失去了耐心,后腿猛地蹬地,带着一股腥风,凌空扑了过来!
生死关头,扶苏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一个狼狈的懒驴打滚,堪堪躲过了这致命一扑,泥土和枯叶沾了一身。他就地翻滚的同时,终于将青铜长剑彻底拔出!
剑刚出鞘,另一头狼已经从侧面扑到近前!扶苏几乎是凭借本能,双手握剑,猛地向前一刺一撩!
“噗嗤!”一声闷响,伴随着凄厉的哀嚎!温热的狼血喷溅了他一脸!那匹狼竟被他这慌乱中的一击,直接削掉了半个脑袋!尸体沉重地摔在地上,四肢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浓郁的血腥味,如同在滚油中滴入了冷水,瞬间彻底激发了狼群的凶性!
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变得更加急促和兴奋,更多的绿眼睛从黑暗中逼近,攻击变得更加疯狂和密集!扶苏背靠岩石,挥舞着长剑奋力格挡劈砍,但狼群从四面八方扑来,他很快便左支右绌,手臂和大腿都被狼爪划开了几道血口子。
体力在飞速消耗,绝望再次笼罩了他。难道真要葬身狼腹?这死法比被赵成抓回去还要凄惨百倍!
就在他筋疲力尽,几乎要放弃抵抗的瞬间——
贴在他胸膛的玉佩,再一次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绿光或清凉的蓝光,而是炽烈如血的红色光芒!这红光如同有生命的火焰,瞬间将他全身包裹!
一股狂暴无比的力量,仿佛火山爆发般从他体内深处喷涌而出,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所有的疲惫、疼痛、恐惧在这一刻仿佛被彻底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强大力量感!
“吼!”扶苏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
恰在此时,侧前方一头体型格外硕大、毛色灰白相间的头狼,正蓄满了力量,再次凌空跃起,张开血盆大口,直咬他的咽喉!
在这股突如其来巨力的驱动下,扶苏的反应速度快到了极致!他甚至没有思考,身体便已自动做出了反应!脚下猛地一蹬,身体竟如同脱离了地心引力般,向后跃出了惊人的两三米远,恰好避开了头狼的扑击轨迹!
那头白毛头狼一击落空,绿油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和暴怒,落地转身,正准备发动更凶猛的攻击。
而扶苏的眼中,红光一闪。他双手握紧剑柄,感受着体内奔腾的力量,对着那头龇牙低吼的头狼,用尽全力,猛地一剑劈下!
这一剑,快如闪电,势大力沉!
剑锋精准地劈砍在头狼扬起的前腿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可闻!
“嗷呜——!”头狼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哀嚎,那条前腿瞬间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断裂!它惊恐地看了扶苏一眼,那眼神中竟充满了拟人化的恐惧,随即毫不犹豫地转头,拖着断腿,发出一种奇特的、短促而急促的嚎叫,蹿入了密林之中。
头狼一逃,整个狼群仿佛失去了主心骨,又仿佛被扶苏身上那炽烈的红光和狂暴的气息所震慑,顿时发出一片惊慌的呜咽,纷纷夹起尾巴,紧随头狼之后,眨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原地一具狼尸,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冰冷的夜空中。
噗通!
身上的红光如同潮水般退去,那股凭空而来的狂暴力量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极度的虚弱感如同山崩海啸般反噬回来,扶苏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冷汗彻底浸透。
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那股神秘力量的余悸,交织在一起,让他久久无法回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