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博多小说    更新时间: 2025-11-01 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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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里落花谁是主

手卷珠帘上玉钩,依前春恨锁重楼。

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

青鸟不传云外信,***空结雨中愁。

回首绿波春色暮,接天流。

——李璟《山花子》

“风里落花谁是主”,写下这句诗时,李璟还只是那个音容娴雅的皇子,正是襟抱初开少年时,意气临风发清啸。他断然不会意识到他写下的竟是一句谶语,“落花之主”,正是命运给他早早埋下的暗示。

南唐二主并提,事实上砝码全在李煜一边。“词帝”的光芒太甚,家国和个人命运的沉浮传奇色彩如此浓重,以致于无论作为文人还是作为帝王的父亲,常常被忽略。其实李璟一生的作为,传奇的底子一点不输于李煜。

史书对中主李璟的记载,颇多矛盾之处。扑朔迷离,看不分明。翻遍手边能找到的所有史料,在这些大相径庭的记载面前,始终有一个疑虑无法释怀:历史上的李璟,到底是一个天性淡泊,沉溺诗书的谦谦君子,还是一个志在风云,心机沉厚的乱世雄才。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相。

烈祖李昪育有五子:景通、景迁、景遂、景达、景逷。长子景通即李璟,景迁早夭,景逷因母失宠。因此在帝位问题上,出场的人物并不多。

李璟幼有奇相,义祖徐温非常喜欢他,宴席上也携其一同面南而坐,感叹“徐氏无此孙”。及成年后更是风度凝远,是龙凤之姿,既长且嫡,况且他兄弟敦睦,手足情重,继承烈主衣钵本是没什么异议的事。但历朝历代帝王之家,围绕一个帝坐,总免不了生出许多是非。父子反目,兄弟阋墙,烛影摇红,斧光剑声,种种内幕历来是宫廷剧的兴奋点。帝王的位子毕竟是一块肥肉,即使一娘所生,人心隔着肚皮,谁知道背后觊觎这位子,暗中打着算盘的凡几呢。所以还是要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一定要表现出澹泊。江南礼仪之帮,岂能效法北地的狼奔豕突?

何况烈主李昪早已有警诫在前。

李昪有一宠妃种氏,史书称其“性警惠”。昪性情严厉,一次怒声大吼,声如乳虎,大殿的门环都震动了,左右大臣都胆战心惊,如丧魂魄,种氏正握着勺子吃东西,丝毫不为所动,一如平时从容自如,烈祖看她这样,满腔怒气也跟着渐消了。种氏十六岁入宫,很快得宠幸生景逷。景逷是李昪受禅后所得子,所以格外受宠。恰有天烈祖临幸齐王宫,看见长子景通在摆弄乐器,大怒,几天都怒气未解。玩物丧志,不务正业,令李昪对景通大为失望。种氏自觉机会来了,就在李昪面前夸景逷之才胜过景通。想不到却惹恼了李昪。先是正色呵斥:子有过,父教之,常礼也,若何敢尔。接下来就将其去簪珥,幽居别宫,数月后再命其剔发为尼。景逷也跟着失去宠爱,终烈祖世独独就不为这个儿子加封爵。直到李璟即位才封景逷为保宁王,允许种氏在景逷宫中养老。

任种氏如何聪明伶俐,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句话竟然惹来这等遭际。聪明的女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她没拎清的是,有些禁忌是碰不得的,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男人宠你你便什么都是,一旦惹恼了他,你便什么也不是了。女人和江山孰轻孰重,在李昪这样的男人那里是决不可能含糊的。

这桩公案,可以看做李昪对后妃和诸子的一次严肃告诫,对可能的储位之争的未雨绸缪。五代十国杀戮太重,父子弟兄相残的戏码太多,李昪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天下,自然希望能够代代相传,而不是为子女带来血光之灾。因此一向非常强调天伦纲常。李璟何等聪明,如何不能窥得天机呢,但愈是明白,愈得要避嫌,历史一再证明,锋芒露得越早,往往早早成为靶心,难有善终。

所以要处处谦让。他明白,温良恭俭让,正是烈祖期望于守成之君的美德。

“让”,一直贯穿于李璟的政治生涯。

烈祖李昪为齐王时,立其为王太子,“固让”。

——此一让。

列祖受禅后,升元四年八月,立其为皇太子。这一次李璟依然坚持“让”,并说出一番话来:前世以嫡庶不明,故早建元良,示之定分。如臣兄弟友爱,尚何待此?这番话很动人,也很聪明,既表明了自己的淡泊立场,更搔到了李昪的痒处,顺带还讨好了众兄弟,可以说是八面玲珑。自然也收到了预期效果:烈主李昪很高兴,为此下诏称赞他能“守廉退之风,师忠贞之节”,对他的表现非常满意:“有子如此,予复何忧。”因此此番虽未正名为太子,但臣民自此均奉其以太子礼,是得到了各方承认的事实太子。

——是为再让。

升元七年二月,烈主李昪病痈疽,眼见得不治,但人皆莫知。要知道帝王病重的消息非同小可,牵扯着诸多关系,一不小心就会引发动荡,因此必须严格做好保密工作。庚午日,李昪病危,太医吴延昭秘密派人将消息报告给了李璟。李璟立即进宫守在烈主病榻前,寸步不离。当晚李昪就驾崩了,但李璟对外一直封锁消息,秘不发丧,却对外宣布烈主李昪诏令,命其监国。丙子日才对外公布李昪死讯,并宣布遗诏。

《南唐书》的这段记载,颇多耐人寻味之处。太医吴延昭何许人?李昪病危的消息为何单单火速向李璟报信?李昪驾崩到对外公布之间这段时间,发生了些什么?历史无法拷问,千年黄土之下,真相不得而知。历史在这里只是再一次记住了李璟的“让”。——保大元年春三月乙卯朔,李昪已经驾崩半月。李璟却迟迟不肯即帝位,并“泣让诸弟”。

——此乃三让。

这一让颇有意思,监国的诏书、继位的遗诏都已下了,这样哭着闹着要让给诸位兄弟,李璟这是要干什么呢?是真的不爱江山爱自由?那之前的种种所为又如何解释?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君王的位子怎能一直空着?这可急坏了朝中众臣。于是又有人出来唱一出“逼宫”的戏了。这回,还是周宗。奉化节度使周宗。那个对李昪取代杨氏立国功不可没的周宗。后来的大小周后父亲的周宗。周宗手捧了龙衮王冠,直送到李璟面前并义正词严劝谏到:先帝将国家大器托付给陛下,你怎能为一己之私置江山社稷于不顾呢。李璟这才“万般无奈”正式登上帝座,并立即大赦天下,改元,更名,赏赐百官,分封诸弟。并自此开始一系列对外征战,封疆拓土。

李璟此后的一系列作为,分明是早就绘制好的一幅画卷,就等待着这一天到来,可以徐徐展开。我想李璟是深谙民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磨刀不误砍柴功”的道理的,皇帝的宝座固然诱人,但要坐得稳稳当当,可并不那么容易。五代十国这样的教训和例子数不胜数了,李璟可不是那些只急着将屁股坐上去,却一不注意就让脑袋搬了家的莽夫可比。要坐,就要坐得四平八稳,就要做到人心所向,非我莫属。一再的辞让,既可以表明自身修养,也趁此观察众生相。尤其这迟迟不继位的半月,其实大有深意。兄弟的表现,群臣的表现,不正需要这样一段非常时期来看得更清楚吗?日后哪些可用哪些要防范警惕,正可以一目了然。

一切尘埃落定,不必再“让”了吧。然而不——

以勉强不得以的姿态登上帝位后,李璟即刻昭告天下,在储君问题上,将谨遵先帝教导,兄弟相传,轮流***。保大二年,李璟又下诏,命齐王景遂总庶政,将一应大事交给景遂处理,而自己躲进深宫,惟枢密副使魏岑查文徽得奏事,其余的人不召见一概不准进见。

——这已是第四让了。

这次是权臣宋齐丘和老臣萧俨出场了,先是上书切谏,不听。接下来是侍卫都虞侯贾崇叩阁请见。仗着先帝老臣的身份,这贾崇俨然要效法魏征,不顾禁令,闯进宫来,泣涕交流,大声责问李璟道:老臣事奉先帝三十年,见先帝孜孜以察,而下情尚且壅隔,陛下才即位,怎能就此贪恋温柔富贵,置家国天下于不顾,自闭视听,与臣子们如此疏远呢。于是“帝感悟,命坐赐食。遂收所上诏。”

一让再让,这帝位宝座,倒似乎一快烫手山芋。然而弟兄群臣,到底也还是明白人。

景遂,这处于风暴中心的棋子。看看他的表现吧。

李璟一再要将帝位送与景遂,一再被大臣阻止,泣让不成,又命景遂总庶政,还是被众人阻拦,又收回诏命。保大五年春,又封景遂为皇太弟,凡太子官属皆改为太弟官属,俨然矢志要脱下黄袍披在景遂身上。群臣一谏再谏,景遂也只好一辞再辞。然而内心终于惶恐起来,于是为自己取字“退身”以明志,这是取的老子功成身退的意思,以此向李璟剖白心迹,自己对这个宝座并无觊觎之心。这分明是自保,景遂在史载中是个老好人,然而在宫中长大,谁不明白要藏拙的道理。皇帝宝座固然是肥肉,然而若见到荤腥就不顾性命,岂非将自己也早早送上了俎板?这个道理,景遂是明白的,所以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只可惜,景遂如此小心翼翼,终究还是死于非命。此为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其实,即便剔除作秀的成分,就算李璟真想“让”,真正对象也并非景遂,而是景达。这其中另有一番曲折。景达出生于大旱之年,出生之日,久旱得雨。烈主李昪非常喜爱这个儿子,受禅之初,便欲立景达为嗣,只因难以越过长幼之序,这才作罢。景达心地善良,还曾救过李璟的性命。据说李璟有一次在后苑泛舟时落水,景达自己水性并不好,却立即就跳进水中救出了李璟,全然没有考虑自身安危。因此李璟对这个弟弟是极其喜爱的。几此“固让景遂”,其实本是想次及景达,景遂如何不明白,自然知道即使李璟真让,自己不过是个幌子。这点自知之明,景遂还是有的。

帝位既已无虞,李璟开始施展拳脚。

读《南唐书·元宗本纪》之前,我对南唐中主李璟的印象,一直是温雅仁弱的书生形象。因为少年时对李璟的另一首《山花子》印象颇深: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一个为荷残花谢伤怀,斜倚阑干,闲吹笙箫的男子,即使做了帝王,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多情才子,如同他的儿子李煜,如同之后的宋徽宗赵佶。

所以,读到《元宗本纪》时我是颇为吃惊的。

因为,贯穿于中主李璟帝王生涯的,竟是战争。从保大元年,至保大十五年,南唐对外的战火竟然一直未曾熄灭。直到交泰元年,终于为周师沦陷,向周称臣,改国号,自请降制,从此唐被称之为江南国。李璟在位二十年,先后与闽、楚、吴越、南汉、后周开战,加之内乱频起,天灾连年,竟是天无宁日。

保大十一年春三月,金陵大火整整烧了一个月,焚毁官寺民庐数千间。这年夏天又逢大旱,连井水都枯涸了,淮河水位退到徒步可涉过,饱受旱灾蝗灾的饥民大批涌入后周。冬十月终于因为劳役引发了楚州饥民的暴动。饥荒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三月,七月契丹派来秘密接洽的使者都被盗贼刺杀于清风驿,于是与契丹的连衡计划也告破产。

从保大十四年春正月,周世宗柴荣亲征,大将刘彦贞战死。二月皇甫晖再败。李璟遣使求和,称唐皇帝奉书于大周皇帝,愿以周国为兄事之。岁进供奉,周不予理会。又再派遣翰林学士钟谟撰文,理院学士李德明奉表出使周,带去金器五千两,锦缎布帛两千匹,大批珍稀特产。并带去牛羊牲畜五百头,酒二千石犒劳周军。还是没奏效。周世宗大军继续攻城略地,一时军心惶惶,守城大将多人投降。李璟急切之中只好又向北边的契丹求援,但使臣一到淮北就被周军捉拿住了。此时吴越又趁机攻打常州宣州,南唐四面楚歌,内外交困,不得已只好再向后周求降,派司空孙晟和礼部尚书王崇质出使周,表示愿意削去帝号,奉表称臣,周世宗还是不答应。还好这次皇长子弘毅在常州神奇地打了个胜仗,取得了局部胜利,周师的长驱直入计划被小小阻截了一下。五月,周世宗北还,南唐之围少解。

保大十五年春二月,周帝又再次南下亲征。寿州之战,南唐丧兵四万,但有大将刘仁瞻等一干忠臣死守。还是没能一举攻克。四月周世宗又北还。十一月再亲征。十二月濠州刺史郭廷谓、泗州刺史范再遇举城投降,周师进入扬州,东都沦陷。继而攻陷泰州并放火屠城。

第二年春天,周师攻陷海州、楚州等重镇,元宗李璟慌乱之中连续改元中兴、交泰,大赦天下,希望借改元来给南唐冲冲喜。将皇太弟景遂立为天策上将军,晋王,燕王弘冀立为皇太子,参治朝政,想要借此重振国威。然而这些都挡不住后周军队的风云际会,挡不住周世宗雄霸天下的大步流星。紧接着周师南渡,眼看兵临城下,赶紧遣枢密使陈觉奉表贡物称臣,尽献江北郡县之未陷者,承诺每岁纳贡数十万,正式承认作为周的附庸国,并请求周准许自己将皇位传与太子弘冀。

周世宗柴荣终于接受李璟的降表,正式下令罢兵,但却不肯成全他想要全身而退的退位之想,不许传位于太子。五月,李璟下令正式自削帝号,只称国主,并去交泰年号,随周年号称显德五年。一应帝王礼仪制度都跟着贬损,并重新改回名字作“景”,以避周祖名讳。冯延巳钟谟等一干重臣尽数削减品阶。

建隆元年春,宋太祖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受周禅。李璟派遣使臣到京师朝贺。七月,再派遣礼部郎中龚慎仪带去大量金银财帛进宫。此时南唐已是国库空虚,民间大量私铸铁钱。李璟的政治理想至此宣告全部破产,南唐非但没有中兴交泰,反倒将父亲交付的旧山河半数丢尽,赵宋的军队隔岸相望。登上金陵城头,就可以见到江北割让的州县城头上宋军的旗帜和耀武扬威的驻军。

李璟万念俱灰,决定迁都豫章(今南昌),眼不见心不烦。于是立吴王从嘉为太子,留守金陵监国,而自己带领一干大臣匆匆迁往南昌。一行人携家带口浩浩荡荡迁都,这一路山高水远,其中辛苦自不必说。途中又遇暴风雨,竟至冲跑了龙舟,差点就被冲到江北周的领地。这些跟随的官员多是文官,几曾吃过这样的苦,一路积了一肚子的抱怨。好不容易到了南昌,却发现地方狭小,市井萧条,官员住所多陈旧凋敝,远非金陵可比。许多人离乡背井原本就是不得已,这一来更加人心思归,情绪低落,李璟也自忖这步棋考虑不周,一时意气,落得他乡晚景凄凉,心中懊悔。常常登高北望金陵,神色凄然,终日郁郁不乐,饮食无心,身心俱疲,不久就病倒了。于是群臣又商议东迁,尚未成行,李璟已经病势沉重,连汤药也喂不进了,每日只靠一点蔗糖浆汁续命,已如风中之烛。

据说这年李璟游西湖,赏莲花,曾作诗道:蓼花蘸水大不灭,水鸟惊鱼银梭投。满目荷花千万顷,红碧相杂敷清流。孙武已斩吴宫女,琉璃池上美人头。识者说这诗句倒是佳句,但宫中有美人头,却终究不是吉利语。看来正是应了天兆。

李璟一病不起,拖到六月,已是形销骨立,自知再无生理,于是写下遗嘱,吩咐自己死后一切从简,留葬西山,累土数尺为坟即可。并且嘱咐陪伴在身边的皇子从善和一干重臣说:“若违背我的嘱托,非忠臣孝子。”当夜,即有大星子陨落于南昌。翌日元宗李璟驾崩于长春殿,年四十六岁。后主李煜不忍听从遗令将他孤苦伶仃地葬在南昌,仍亲迎灵柩回到金陵,八月归葬万寿殿,令举国哀悼,并上书请求宋准许以皇家仪制举行葬礼。为此,李煜亲笔写了一篇情真意切的《即位上宋太祖表》:

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自出胶庠,心疏利禄。被父兄之荫育,乐日月以优游。思追巢许之馀尘,远慕夷齐之高义。既倾恳悃,上告先君,因非虚词,人多知者。徒以伯仲继没,次第推迁。先世谓臣克习义方,既长且嫡,俾司国事,遽易年华。及乎暂赴豫章,留居建业,正储副之位,分监抚之权。惧弗克堪,常深自励。不谓奄丁艰罚,遂玷缵承。因顾肯堂,不敢灭性。然念先世君临江表,垂二十年,中间务在倦勤,将思释负。臣亡兄文献太子从冀,将从内禅,已决宿心。而世宗敦劝既深,议言因息。及陛下显膺帝箓,弥笃睿情,方誓子孙,仰酬临照,则臣向于脱屣,亦匪邀名。既员宗祊,敢忘负荷。惟坚臣节,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辄萌异志,岂独不遵于祖祢,实当受谴于神明。方主一国之生灵,遐赖九天之覆焘。况陛下怀柔义广,煦妪仁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远凭帝力,下抚旧邦,克获宴安,得从康泰。然所虑者,吴越国邻于敝土,近似深雠,犹恐辄向封疆,或生纷扰。臣即自严部曲,终不先有侵渔,免结衅嫌,挠干旒扆。仍虑巧肆如簧之舌,仰成投杼之疑。曲构异端,潜行诡道。愿回鉴烛,显论是非。庶使远臣,得安危恳。

说实话,李煜的《即位上宋太祖表》作得真是不错,既表明了自己的淡泊权力,也表白了对宋国的一番忠心,并为日后与吴越等国之间可能存在的纷争在北方政权那里争取到了一点主动权。言辞恳切,文才斐然。放在现在来看,无论是作为公文还是辞赋,都算得上是上乘之作。

好文章是心里流出来的,不是做出来的。“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自出胶庠,心疏利禄。被父兄之荫育,乐日月以优游。思追巢许之馀尘,远慕夷齐之高义。”这些句子,哪里仅仅是外交辞令呢,分明就是情真意切的自言其志。无意功名,只愿效仿前贤,优游天地间,这些话,诚如他自己所说,“因非虚词,人多知者”。只可惜天不从人愿,“以伯仲继没,次第推迁”,却不料兄弟相继早夭,自己不得不得已只好勉力为之。是造化弄人,是身不由己。

也许正是因为这些真情流露的句子,才能让赵匡胤点了头吧。古人是很看重身后哀荣的,好在宋太祖还算通情达理,看在大才子李煜这一番情真意切的恳求,和世代忠心的表白,总算让元宗李璟按照皇家礼仪风风光光地入了土,还顺带卖了个顺水人情,送了他一个谥号“明道崇德文轩孝皇帝”。

《南唐书》有一段话,可算是对李璟的盖棺论定:元宗多才艺,好读书。便骑善射,在位二十年,慈仁恭俭,礼贤睦族,爱民字孤,裕然有人之度。少喜栖隐,筑馆于庐山瀑布前,盖将终焉,迫于绍袭而止。然自唐室苗裔。訹于斥大境土之说。及福州湖南再丧师,知攻取之难,始议弭兵务农。或曰:愿陛下十数年勿复用兵。元宗曰:兵可终身不用,何十数年之有,会周师大举,寄任多非其人。折北不支,至于蹙国降号,忧悔而殂。悲夫。

这仗打了如许多年,也许最后他还是有反思和后悔的吧,所以这才开始致力于消弭兵戈,重视农桑。也才会有“兵可终身不用,何十数年之有!”的感慨。然而毕竟晚了,连年征战已经耗尽了南唐元气,等到李煜即位,江北土地已尽数割让给后周,此时的南唐事实上已只剩下了半壁江山,繁华的架子虽尚在,内里却已经伤痕累累,纵有神医再世,也是无力回天的了。

《元宗本纪》结语对此有一段议论,陆游认为,中主李璟即位后采取的征战策略并没有错,唐在当时隐然为大国,国力雄厚,人才荟萃,本来是完全有能力一统中原的。问题出在所用非人,对闽用兵耗费了太多元气,等到契丹灭晋,中原乱起,机会到来时,却已经国力不济,自此江河日下,竟至于落到最后不得不对后周称臣的地步。

我不懂战争,但是温文尔雅的李璟,用的是战争的血腥书写就自己的人生底色,却很让我意外。也许意外的并不仅仅只是我,历史的真相是什么呢,他是怎样的一个人,谁能真的说清。我只是想,也许应该重新去读一读这两首《山花子》了,用和少年时已经迥异的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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