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榆村口。
春风不寒,轻轻撩开额前碎发。
远处田野,有人赶着老牛在犁田。
相隔两世,母亲和外公的面容,已模糊如褪色旧照。
司谣依稀记得,母亲连素珍只因生了女儿,便被奶奶嫌恶。
奶奶相中邻村“一举得男”的寡妇刘彩花,
一面撺掇儿子帮寡妇挑水,一面逼他休妻!
司长福唯母命是从。
连素珍便带2岁的司谣离去,回到京市和父亲连济民相依为命。
之后,司长福便娶了携子改嫁的刘彩花,后又生了女儿司红梅。
68年,连济民也在那场“十年浩劫”里被迫害。
连素珍带着8岁的司谣,辗转奔波,终于寻到了父亲口中的“颜长官”。
彼时已是军区司令的颜怀恩,轻抚“白玉葫芦”,热泪盈眶。
说连济民予他有救命之恩,他自该当仁不让!
他唤来十三岁的独孙颜云帜带司谣去玩,自己则与连素珍详谈良久。
那是司谣初见颜云帜。
军区大院里干净漂亮的少年,
将铁皮盒子里的奶糖,一股脑儿全倒进司谣怀里。
又眼眸温和地笑,看着怯生生的小姑娘一颗接一颗地将糖吃尽。
颜司令与连素珍的谈话持续了很久。
次日,连素珍便带着司谣返回。
不久,连济民被释放,还被伟人亲手授予“红旗勋章”。
后来听母亲说,向来低调的颜司令,那日仗着军功,硬闯了伟人办公室。
靠着这枚“红旗勋章”,连家在浩劫里安然度日。
但偌大的连家四合院儿,还是被革委会占了大半办公,只象征性支付些微薄租金。
母亲过世后,司谣便与外公相依为命。
直到十三岁那年,外公也撒手人寰,她才被接到司家岭。
外公过世时,遗产旁落不少。
她手中仅存白玉葫芦和连家院子的地契。
那地契,早被刘彩花瞒着司家旁人藏起。
而白玉葫芦,则是司谣留在手里的唯一念想。
前世司白莲安排的那场相亲。
高大英俊的赵明诚,被绿军装衬得正气凛然。
他满口保家卫国的大道理,让司谣想起幼时最崇敬的颜司令。
对军人天然的好感,使她答应了这婚事,也爽快应承了婚后一起照顾“孤儿寡母”。
便是如此,将自己一生彻底推入了深渊。
逐渐模糊的前世记忆里,全是在大榆村里一刻也不得闲的劳作。
王玉芬只会瘫在床上哭,赵明丽只会装病躲懒,还要拉扯司白莲留下的一双淘气儿女。
那日子过得不知如何艰难。
屋里屋外,做饭洗衣、下地干活,全是她一人。
赵明诚寄回来的钱,十几年都没有涨过。
为了补贴家用,还要抽空上山挖药。
司谣赌着一口气,也不开口,就自己多干些副业挣钱。
现在想想,上一世真是傻。
她无数次的想离婚,想回到童年跟外公生活的地方,又无数次被王玉芬的哭闹哀求拖住了脚步。
她恨赵家的无情贪婪,也恨自己的心软懦弱。
如今只觉恨意蚀骨,怎能轻易放过这一家仇人?
-
那边赵明诚匆匆而来,伸手递来个手绢包。
层层打开后,里面静静躺着白玉葫芦。
“小谣,我想再跟你谈谈!”他态度突然软了下来,声音带着几分讨好。
司谣细细摩挲着失而复得的白玉葫芦,触感温润。
她不禁眼眶有些发热,二十年了。
它终于回来。
夕阳西沉,将远处的田野和山峦涂抹成浓墨重彩的油画。
司谣抬首睨着局促站在树阴影里的男人,
想起前世濒死那夜...他冰冷无情的面容...
她为这男人操劳一生,被他夺去一切。
却在暴雨中,被他无情抛弃入冰冷湍急的河水里……
这人,狠毒!自私!无情!
“还要说啥?”
司谣语气里是难遏的寒意。
在这暖春时节,亦让赵明诚觉得后背发寒。
“小谣。”赵明诚硬着头皮开口,“我反思过了,今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我该带你去随军,带旁人也不符合政策。等咱俩日子过好了,再接娘和大嫂!”
他试图描绘一个看似圆满的未来。
司谣轻“呵”了一声,看向远处淡墨般的山峦。
人心之贱,莫过于此。
你要开窗时,他们不许,还要斥责你!
但你闹着要掀屋顶时,他们又回过头来哄你,并同意你开窗。
不过是欺善怕恶,而又自私凉薄!
许久,她开口,“司白莲能愿意?”
语气疏冷嘲讽。
赵明诚皱眉。
他觉得是大嫂一再委曲退让,
而司谣却在反复计较、咄咄逼人!
但他压下不满,想哄哄她。
司谣还小,时间会教她懂得奉献的真谛——燃烧自己,照亮别人!
他对此充满信心!
“小谣,”他耐心劝导,“大嫂性情隐忍,甘于奉献。这很崇高,也很伟大!以后,你做了母亲便懂了。”
做母亲?
曾是司谣期待过的事情。
但前世查出她不能生育后,便熄灭了这心。
这一世,她不再期待爱情和家庭。
她将以另一种方式,绚烂的燃烧生命。
而不是再次困囿于某个男人身后,奉献着卑微如尘土的一生!
她扬头看向赵明诚。
眼瞳因为心里明晰,而淬上星芒。
那样璀璨的星眸,令他心里微怔。
“那好,”司谣声音平静无波,“司白莲留下,我去随军。”
她要逼着司白莲,去孤注一掷,走一条绝路!
这干脆的应允让赵明诚一愣,随即释然。
果然!之前种种不过是姑娘家在置气,醋了才会那般失态。
想通此节,他心情瞬间松快不少,口气也温和下来:
“好!那我先去打电话申请结婚,再去你家谈婚事。”
“嗯。”司谣淡淡应道,又补了一句,“换个媒人。下次挑我后妈不在的时候来。”
赵明诚深以为然,点头道:“行!这次请我堂叔赵德庆。他是村支书,分量够,说话也管用。”
司谣应好,心底却暗笑。
赵德庆?那可是王玉芬的姘头,暗里没少维护她。
老赵家祖坟埋得不行,有睡寡嫂的通病。
几句话便“挽回”了司谣,赵明诚心中大石落地,脚步都轻快起来。
他殷勤地陪着司谣,一路说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将她送回司家岭村口。
又挥手跑远,仿佛再一次堂伟光正了起来......
更新时间:2025-07-14 13:5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