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赵成心头的阴霾。
他起得很早,并非勤勉,而是兄长赵高那阴恻恻的叮嘱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心头:“时间已到,必须尽快解决扶苏,将其‘遗体’稳妥送回咸阳。若延误时机,你我合族,皆将死无葬身之地,永世不得超生!”
赵成打了个寒颤。他不完全理解兄长为何如此忌惮一具已死的尸体,甚至动用“永世超生”这等骇人词汇。如今朝堂之上,谁不知他赵家一手遮天?二世皇帝胡亥不过是个沉溺酒色、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傀儡;丞相李斯?哼,不过是条暂时还有用的老狗罢了。
但兄长的恐惧是真实的,那恐惧也真切地传递给了他。无论如何,尽快把这烫手山芋送回咸阳,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他草草洗漱,立刻点齐一队咸阳带来的郎官精锐,快步赶往监军府。府内一片死寂,原有的仆从早已被驱散或控制,几个与扶苏过于亲近的属官更是被铐上了囚车,准备一同押解回京作为“同党”论处。
为防万一,他此次带来的可是一千咸阳禁军!原本最主要是为了震慑可能铤而走险的蒙恬——那老匹夫在军中威望太高。没想到,宣诏之时,蒙恬虽怒发冲冠几乎要拔剑劈了他,可扶苏那蠢货竟真的依言自刎了!蒙恬见状,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长叹一声,黯然交出了兵符,束手就擒。
想到蒙恬此刻的落魄,赵成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但脚步却更快了。他带着十余名亲信,趾高气扬地“踱”入那间临时布置的停灵寝室。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骇!
供台上空空如也!原本应该躺在那里的“尸体”,不翼而飞!只剩下凌乱的白布,和地上几点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
“来……来人啊!!!”一声变了调的、凄厉的嚎叫猛地从赵成喉咙里迸发出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扶苏!扶苏跑了!快追!给我追!!”
整个营地瞬间炸开了锅!
留下的七百咸阳禁军(除三百护卫赵成)慌乱地冲向马厩,人喊马嘶,尘土冲天而起。以百人队为单位,这些来自关中的精锐骑兵如同无头苍蝇般,朝着不同方向泼剌剌地冲了出去,试图封锁所有可能的通道。
赵成脸色铁青,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了长城军新主将王离的帅帐。
王离此刻的心情同样复杂无比。祖父王翦、父亲王贲累世功勋,他接替蒙恬执掌三十万长城军,本是光耀门楣的幸事。可太子扶苏被一纸诏书逼死,蒙恬被囚,这等手段让他心底发寒,军心更是动荡不安。此刻听闻扶苏“死而复生”并逃走,他内心深处竟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庆幸,但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在赵成几乎是歇斯底里的逼迫下,王离只得下令。很快,更多的长城军骑兵也被动员起来,加入了这场规模庞大却目的诡异的搜捕之中。
于是,上郡周边广阔的天地间,出现了一幅奇景:咸阳来的禁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而急躁地四处扑击;而本土的长城军士卒则大多显得无精打采,敷衍了事,带队军官更是有意无意地将搜索重点放在无关紧要的区域,行进速度堪比郊游。两支人马同在一片天空下,却心思各异。
与此同时,我们那位“出门就踩狗屎的千古大冤种”秦子睿——好吧,既然占了他的身子,承了他的因果,从此便只能是扶苏了——正经历着穿越以来最艰难的考验。
他一刻不敢停歇,凭借着前世野外考古的经验和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在密林深处艰难跋涉。伤势未愈,失血过多的虚弱感如影随形;这具身体虽经过锻炼,但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对于这种高强度的野外徒步逃亡,依旧感到极度不适应。
日上三竿时,他粗略估算,自己拼尽全力,也才逃出上郡不到十里地。而且为了避***坦的直道,他不得不选择更难走的山野小径,速度更是快不起来。
他趴在灌木丛中,心脏狂跳,眼睁睁看着好几队咸阳禁军的骑兵,呼啸着沿山下的直道飞驰而过,扬起的尘土久久不散。
他知道,赵成已经发现自己跑了。第一波骑兵的快速追击是为了抢占前方要道,形成包围网。当他们发现前方并无踪迹时,下一步必然是大规模的、拉网式的搜山!
怎么办?绝境之下,扶苏(秦子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代入赵成的思维:
第一,赵成必定认为我不知始皇已崩,会想方设法返回咸阳“辩冤”或“尽孝”。这是最大的思维盲区!
第二,他会判断我不敢直接南返,必先北上一段再迂回。且我养尊处优,必依赖直道或其附近山路,绝无胆量深入生存环境恶劣的原始山林。
第三,他发现营中未失马匹,断定我徒步逃亡,速度有限。初期骑兵扑空后,下一步定是散开步兵,重点搜索直道两侧山林!
第四,追兵分两种:咸阳军会往死里追;长城军则大概率出工不出力,甚至可能暗中相助。这是唯一可以利用的生机!
第五,咸阳军不熟悉地形,搜索范围会集中在易于通行的区域。而赵成必会强压王离,派遣熟悉地形的长城军进入深山老林!
分析至此,扶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赌一把!就赌长城军将士心中尚存的那份忠义与不甘!他毅然改变方向,不再试图远离直道,反而向着林更深、树更密、地势更险峻的深山腹地钻去!
这个决定无比艰难。海拔逐渐升高,山路变得异常崎岖。尽管前世受过专业训练,尽管这具身体底子不错,但重伤未愈、水米未进超过十二个小时,他的体力正在飞速流逝。肺部如同烧灼般疼痛,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
下午的阳光透过密林的缝隙,斑驳地洒下,却带不来丝毫暖意。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他。要不……放弃吧?也许死了,就能回去了?家里的灯光、妻子的微笑、孩子软糯的呼唤……那些现代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疯狂地滋长,诱使他停下脚步。
就在他的意志即将被疲惫和绝望彻底击垮,脚步越来越慢,几乎要瘫倒在地的瞬间——
贴在他胸膛的那枚玉佩,毫无征兆地再次微微发热!
这一次,它散发出的不再是治愈伤口时的生机绿光,而是一种柔和的、如同月华般的浅蓝色光晕。这光晕并不耀眼,却迅速蔓延开来,将他整个身体温柔地笼罩其中。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一股清凉舒爽的气流,仿佛自玉佩中涌出,迅速流遍他的四肢百骸。那火烧火燎的肺部瞬间被抚平,干渴冒烟的喉咙如同被清泉滋润,几近枯竭的体力奇迹般地开始恢复。不仅仅是恢复,甚至比他逃亡前的状态还要好上几分!饥饿感消失了,疲惫感一扫而空,连脖颈上的伤口也传来一阵舒适的麻痒,似乎愈合的速度都在加快!
这……?
扶苏震惊地低头看着自己被淡淡蓝光笼罩的身体,感受着体内重新涌动的力量,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是玉佩又一次救了他?这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宝物?回光返照?不,这种感觉无比真实而强大!
绝处逢生的狂喜和对这神秘玉佩的惊叹,瞬间冲散了所有的绝望和犹豫!
管他是什么原因!活着才有希望!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炽烈的求生火焰。不再犹豫,不再回头,他深吸一口山中清冽的空气,感觉身体轻盈了许多。随后,他认准方向,以比之前更快、更稳健的速度,向着那片更为茂密、也意味着更多未知危险的原始山林,毅然决然地深入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