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睿正拼了命地逃，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脚掌早磨出了水泡，粗布军靴的针脚硌得水泡破了，渗出血来，混着地上的泥屑，每蹭一下都是钻心的疼。枯枝腐叶被他踩得“咔嚓”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像身后追来的催命符。他不敢回头，只知道上郡的轮廓早被浓黑的夜色吞得没影——估摸着跑了三四千米，肺里像灌了冰碴子，每吸一口凉气都带着针扎似的刺痛，胸口起伏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终于，他踉跄着扑到一棵碗口粗的老槐树上，后背重重抵着冰凉的树干，才勉强没栽倒。树皮的纹路硌着后背，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混着颈间未干的血迹，黏在脸颊上，风一吹，凉得人打哆嗦。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颈间的伤口，还带着点未愈合的温软，心里猛地一沉——这不是梦，他真的穿越了。

不是考古队熬夜整理文物时的幻觉，不是写论文写到恍惚的臆想，是实打实扎进了公元前210年的秦朝，还穿成了历史上最冤的太子——沙丘之变后，被矫诏赐死的扶苏。

穿过来时，这具身体已经凉了快十分钟。

秦子睿闭上眼，那些混乱的记忆又涌了上来。他前一秒还在兵马俑博物馆的三号坑，戴着白手套蹲在地上，面前摊着一堆刚清理出来的秦代玉佩残片。为了评正高，他已经连着熬了半个月，就为了那篇《秦代佩饰演变与皇权象征》的论文。那天下午，阳光透过考古棚的帆布，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扒开一块松动的夯土，指尖突然触到个冰凉光滑的东西——是枚完整的玉佩。

那玉佩长得极怪，不是秦汉常见的璧、环、玦形制，倒像颗正在燃烧的流星头部，巴掌大的和田玉磨得溜光水滑，泛着温润的奶白色。最奇的是上面的纹路，不是传统的云纹、兽面纹，反倒像摊缩微的星际图，密密麻麻的细线绕着中心一点亮纹，像把整个银河都刻在了上面。

“秦老师，您看这个……”旁边新来的助手小林端着工具盘走过来，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歪就要摔。秦子睿本能地伸手去扶，没承想身后突然传来“嘎吱”一声脆响——是固定半具兵俑的木架歪了！那木架足有两米高，压着兵俑的陶制躯干，砸下来能废一条腿。

“小心！”秦子睿大喊一声，猛地转身去扛木架。木架的重量压得他胳膊发麻，架角突出的铁钉却没留情，“嗤啦”一声划破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滴下来，正好落在那枚刚发现的玉佩上。

就是这一下，刺眼的白光突然从玉佩里炸开，裹着他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耳边是嗡嗡的轰鸣，再睁眼时，意识就钉在了这具“尸体”里。

起初是彻骨的僵硬，像被冻在了冰里。双眼紧闭着，怎么也睁不开，脖子上却传来火烧火燎的疼——原主自刎的伤口还在渗血，温热的血顺着脖颈往下淌，浸湿了玄色的太子衮服。原主的记忆像潮水似的涌进他的脑子：扶苏，27岁，大秦太子，奉始皇之命监守上郡长城军，三天前接到咸阳来的“赐死诏”，诏书上写着“督兵在外，怨望诽谤，不孝不忠”。

那帮教他“君父至上”的老儒，没教他怎么辨别诏书的真伪，只教他“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于是，原主就真的拔出佩剑，抹了脖子。

“狗血，太狗血了……”秦子睿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研究秦史十年，他比谁都清楚扶苏的迂——可再迂，也不该让他穿成一具凉透的尸体吧？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在慢慢变冷，四肢越来越沉，像要陷进无边的黑暗里。

难道刚穿越就要体验“尸体 de position”的全过程？他苦笑着想，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跟小林抢着清理那个夯土坑，更不该好奇去碰那枚怪玉佩。

就在他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颈间突然传来一阵温凉，像有人用浸了凉水的帕子敷在伤口上。

秦子睿猛地回神，费力地掀了掀眼睑。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好不容易才掀开一条缝，模糊的视线里，一团淡绿色的光正贴着他自刎的伤口滚动，像条活的翡翠小蛇，慢悠悠地绕着伤口转。所过之处，原本火烧火燎的痛感竟在一点点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舒服的温意，像有股暖流顺着伤口往身体里钻。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先是发麻，接着竟能慢慢蜷起来了。胳膊也能抬了，只是还很吃力，像灌了铅。他咬着牙，撑着榻沿坐起来，低头一看——脖子上挂着的，正是他在三号坑发现的那枚玉佩！只是当初的奶白色变成了淡绿色，玉料贴着皮肤，还在隐隐发烫，那团绿光就是从玉佩里渗出来的。

“这玩意……还能切换发光模式？”秦子睿惊得眼睛都直了，瞳孔骤缩，盯着玉佩看了半天。他抬手摸了摸伤口，原本深可见骨的刀伤，现在居然已经结了层薄薄的痂，摸上去有点痒，却一点都不疼了。

震惊归震惊，他却没空想太多——现在活命最要紧。

秦子睿扶着榻沿，慢慢站了起来。腿还有点软，晃了晃才站稳。他打量着四周，这是监军府的内室，布置得很素雅：靠墙摆着个黑漆木柜，上面放着几卷竹简；中间是张宽大的木榻，铺着锦缎垫子；门口立着个素色的绢布屏风，上面绣着几竿竹子；角落里放着一面铜镜，蒙着层薄灰，却还能照出人影。

他走到铜镜前，看着里面的人，陌生又熟悉。玄色的太子衮服穿在身上，镶着朱红的边，腰间悬着柄秦剑，剑鞘是鲨鱼皮做的，缠着深色的手绳，长近一米，坠得腰有点沉。镜子里的脸很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肤色偏白，带着股读书人的儒雅，却又隐隐透着股武将的英气——这就是27岁的扶苏。

他抬手比了比身高，约莫178公分，跟史载秦始皇“蜂准，长目，鸷鸟膺，豺声”的魁梧基因对上了。只是现在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一看就是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样子。

秦子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渴得嗓子冒烟，像要着火。他的目光扫过榻前的供桌——扶苏虽被赐死，毕竟是大秦太子，该有的礼仪一点没少。供桌上摆着香烛，青烟袅袅，旁边是三牲祭品（猪牛羊的首级），还有几碟蜜糕、一碟干果，最边上放着一埕水。

他扑到供桌前，抓起一块蜜糕就往嘴里塞。蜜糕做得很精致，入口即化，甜得发腻，却正好压下了嘴里的苦涩。他吃得太急，噎得直翻白眼，赶紧抱起水埕，拔开塞子，“咕咚咕咚”猛灌了半埕。冰凉的水滑过喉咙，顺着食道往下走，像浇灭了一团火，晕眩感才勉强压下去。

“必须趁夜逃。”秦子睿抹了把嘴，嘴角还沾着蜜糕的碎屑。他脑子里飞快地过着历史细节：赵高派来传诏的人是他都兄弟赵成，典型的纨绔子弟，仗着赵高的势，在咸阳城里横行霸道。这次来上郡，肯定是觉得立了大功，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帐篷里喝庆功酒，搂着歌姬作乐呢。

可天亮就不一样了。按规矩，扶苏的尸体要运回咸阳，赵高和胡亥要亲眼看到尸体才放心。赵成天亮前肯定会来验尸，一旦发现人没了，上郡军营就得搜翻天，到时候插翅难飞。

秦子睿不敢耽搁，转身摸进外间的耳房。耳房里摆着几个木柜，里面放着原主的衣物。他打开最下面的柜子，翻出套亲兵的粗布短打——灰色的衣裤，布料粗糙，却比繁琐的太子衮服方便多了。他麻利地脱下衮服，换上短打，腰间束了条棕色的皮带，刚好能把秦剑别在后面。

最麻烦的是头发。秦朝男人都要束发，可他一个现代人，哪会盘古代的发髻？折腾了半天，头发还是乱糟糟的。他索性扯过一块青色的布，把长发裹成个髻，别在脑后，虽然不伦不类，却好歹不碍事了。

他又从榻下摸出个布包，塞进几块蜜糕、半吊秦半两（原主放在榻下应急的），最后检查了一遍秦剑——剑鞘上的铜扣是好的，***看了看，剑刃寒光闪闪，锋利得很，万一遇上巡兵，也能防身。

做完这一切，秦子睿靠在门上，屏住呼吸听动静。外面静得反常，连巡夜的梆子声都没有。他皱了皱眉，心里琢磨着：“是了，扶苏赐死、蒙恬被夺权，长城军的将士本来就心有不满，现在监军府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有心思管巡夜？”

他悄悄推开一条门缝，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营地里只有零星几处篝火，烧得噼啪作响，火星子往上蹿，却没多少光亮，只能照见周围几米远的地方。秦子睿深吸一口气，弓着腰，贴着帐篷的阴影往外走。

原主的记忆帮了大忙。他清楚地知道，哪几处是亲兵的宿营区，哪条路能绕开哨位，甚至连厨房的位置都记得。他像只猫似的，脚步放得极轻，每走一步都先确认周围没人。奇怪的是，一路走下来，竟没撞见半个巡兵，只有偶尔从帐篷里传来的鼾声，让他的心稍微放下了点。

快到北营门时，他放慢了脚步，躲在一个帐篷后面，探头观察。两个哨兵缩在刁斗里，头一点一点的，显然是睡着了，手里的长矛斜斜地靠在一边。营门口的篝火快灭了，只剩下一堆红火炭，旁边的鹿角障碍也只摆了个样子，缝隙大得能钻过去一个人。

秦子睿屏住呼吸，像阵风似的冲了过去。他尽量避开那些松动的鹿角，鞋底踩在草地上，连点声响都没有。路过刁斗时，他甚至能听到哨兵的呼噜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直到跑出营门几十米，才敢回头看了一眼——军营的轮廓在夜色里像个巨大的黑影，没什么动静。

出了军营，才算真正逃出生天。秦子睿不敢停留，朝着北边的山地猛跑。风在耳边呼啸，带着山林的草木清香，他却没心思欣赏——北边是九原郡，是他当年跟着蒙恬戍边的地方，那里有认识他的老部下；再往北就是匈奴地界，赵成再蠢，也不敢带着人深入匈奴腹地搜捕，毕竟长城军刚换帅，军心不稳，没人愿意去跟匈奴拼命。

就这么跑了三四千米，他实在撑不住了，才又靠在一棵树上喘息，也就是开头的那一幕。

秦子睿抬手摸了摸颈间的玉佩，绿光已经淡了很多，几乎看不见了，却仍有股淡淡的暖流顺着皮肤往四肢蔓延，身上的虚弱感减轻了不少。他抬头望了望天，星星稀得很，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只露出一点微弱的光。估摸着离天亮只剩三四个小时了，得抓紧时间往山林深处走。

“赵成，你可千万别早起……”他咬着牙，慢慢站直身体，脚掌的疼痛还在，却比刚才好多了，“最好玩到日上三竿，醉到连亲妈都不认……”

他深吸一口气，钻进了北边的山林。秦朝的榆林地区，哪有后世的黄土高坡？漫山遍野都是松树、槐树，枝叶茂密得能遮住月光，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软的，倒减轻了脚掌的疼痛。秦子睿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深处走，颈间的玉佩贴着皮肤，像个沉默的守护者，让他心里多了点底气。

他很清楚，这只是逃亡的开始。天亮后，赵广发现尸体失踪，必然会派***肆搜捕；咸阳城里，赵高和胡亥还在等着“扶苏已死”的消息，一旦知道他还活着，只会派更多的人来追杀；更远处，陈胜吴广的起义已经在倒计时，秦末的乱世很快就要来了……

可那又怎么样？

秦子睿攥紧了腰间的秦剑，冰凉的剑鞘让他冷静下来。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映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考古队里那个埋首故纸堆、连蚂蚁都不敢踩死的秦副教授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秦太子扶苏，是带着两千年现代记忆、揣着一枚神奇玉佩，要在秦末乱世里搏一条生路的“大冤种”。

他加快了脚步，身影很快消失在山林深处，只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在夜露里慢慢淡去。风穿过树林，带着远处军营的隐约声响，却再也追不上那个逃亡的背影。

本章完